子宫与生命的故事
2017-4-3 来源：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：次她被推进来了！
一群嘈嘈杂杂的人们簇拥着她，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的话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：“医生，她不会有危险吧？”
“医生，输了这么多血了，怎么还出？”
“钱有的是！不要考虑钱!”
......
如果我是患者家属，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多无用的话来打扰医生的思路。医生脑子里想的是各种治疗方案的选择，眼看着用了各种方法，鲜红的血仍然汩汩地流出来，没有一点儿血凝块，那个即将到来的冰冷的结局，医生比家属更清楚！
“大夫，我不要切除子宫，我才37岁......”,虽然声音宛若游丝，但是她的意识是清醒的，说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，还有她那坚定的目光，让我感觉到压力。
是的，她有权力主宰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，包括她的生命。
“闪开！快闪开！”随行的医生完全没有顾及家属的存在，推着挂满了输液和输血袋子的病床冲进了放射科的介入手术间。什么态度问题，什么沟通技巧，什么医患关系......此时，神马都是浮云！
因为，生命---至高无上！
随行的医生像炒蹦豆一样向我陈述着病情：“双胎，试管婴儿！非常珍贵。剖宫产手术顺利，胎盘粘连，李主任手取胎盘，然后出现子宫收缩乏力。手术时已经结扎了双侧子宫动脉的上行支，出血好转，回病房后又出现持续阴道出血，用了子宫收缩药物，效果不明显。现在已经出血毫升，最后是新鲜血！没有血凝块！病人坚决不同意切除子宫。李主任指示做子宫动脉栓塞术！”
医说：孕妇生完孩子大出血是我国孕产妇死亡的首要原因。其中，70-80%是由于子宫收缩不好导致的。为什么子宫收缩不好就会大出血呢？因为子宫的血管丰富，宝宝生出来，血管就开放了，只有子宫的肌肉收缩，才能挤压血管，使它关闭。双胞胎的子宫被两个宝宝撑得很大，当宝宝出来后就很可能由于子宫收缩不好导致大出血。
听完像机关枪一样的汇报，病人已经被抬上了手术台，我问：“输了多少血了？”
“已经输血毫升，正在继续！新鲜的血浆马上就送到。”
我撩起被子看了看病人的下身，刚刚铺好的手术单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。
“病人应该是早期DIC状态，凝血功能的结果出来了吗？”
“还没有，标本刚刚送过去，已经让化验室加急做了！”
随行的医生是主治医生，我正在质疑为什么主任医师还没有到，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爆开了，不用回头就知道，李大主任驾到了！
“一边输血，一边介入吧！没有时间等，病人说了，就算‘死’也不能接受切除子宫，我们总不能看着她死吧！看在血压、脉搏还平稳的份儿上，尝试一下栓塞子宫动脉吧，阻断出血，希望能够闯过去！”
“但是，目前这种DIC状态是不是切除子宫更安全？”我问。
“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与病人沟通了，就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，拿着生命当儿戏！”显然，李大主任有些生气了，“她要求我们再努力尝试一下，你说，这是能够尝试的事情吗？开玩笑！她说，没有子宫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！我看，要是连命都没有了，还有什么有意义！”
李大主任就是刀子嘴，豆腐心。行了，前面的“刀子嘴”大家都听到了，估计下面就是“豆腐心”的时刻了。
“快点吧，姑奶奶哟，你就是她命中的贵人，趁着现在病情还算平稳，咱们就冒险给她一个机会吧！”
“那哪里是你冒险啊，明明是让我冒险嘛！”我对这种强加的压力非常反感，让我给一个DIC的患者做介入手术，那可是在大血管上穿窟窿呀，非同儿戏！
正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，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，
“大夫，我想睡觉......”
“不许睡！”我们俩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。我顿时感到后背直冒凉气，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。对于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来说，她那不是想睡觉，是死神正在硬生生地把她从我们手中抢走。
李主任一个箭步蹿了过去，抱着病人的头大声地呼喊：“睁开眼睛看着我，你有2个孩子在等着你喂奶呢！你是妈妈了，知道吗？你要负责任，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！”
与此同时，我的脑子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，正所谓“开弓没有回头箭”，虽然这弓不是我愿意开的。“立即穿刺，我亲自上台手术，请咱们主任到这里来指挥。”
接下来是沉默，大家默契地有序地分工合作，只是明显都加快了步伐。主任来了，护士长来了，麻醉师来了，分析化验的声音，核对血浆的声音，手术器械的碰撞声，窃窃私语般的沟通病情的声音......
医说：怀孕状态的子宫血流是非常丰富的，大约90%的血流来自子宫动脉。子宫动脉到达子宫后分成上行支和下行支，如果出现子宫收缩乏力导致的出血，在药物、按摩子宫等治疗无效时，一般结扎子宫动脉上行支使子宫血流明显减少、流速减缓。子官肌层由于缺血，刺激子宫收缩而压迫血窦关闭止血。结扎子宫动脉上行支止血的成功率大约为80%。而这个病人，显然属于不成功的那20%。
手术开始了。
......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怎么了？！”所有人的目光像锋利的剑一样射向我。显示屏上面，子宫动脉的位置一片空白，子宫动脉没有显影！我的大脑也同步空白了......
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，难道是正在出血的原因？难道是血压偏低的原因？难道是血管畸形？难道是......
李主任看到我凝神思索的样子，她知道遇到困难了。多年配合的结果就是这样，不需要语言，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。她一个箭步跨到我的对面，再次用手按摩病人的子宫，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，瞬间染红了雪白的手术单！
“血浆怎样了？”
“已经输了毫升，还有毫升正在输！”
“通知血库立即准备毫升新鲜血浆、悬浮红细胞4U（毫升）送来，准备纤维蛋白原即刻用，通知手术室立即准备手术做子宫切除，叫家属来，我要和他们谈谈！”
李大主任一边像开机关枪一样地指挥着大家，一边冲我喊话：“你再试试！”，话音未落，人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。大家都明白：我们在和死神赛跑，谁的速度快，谁就可能获得胜利。没有时间讨论子宫动脉在哪里，没有时间抱怨为什么这么倒霉，甚至没有时间互相对望一眼......
一切尽在不言中，此时，只有一个字：快！快！！快！！！
就在我又更换了一个体位仍然看不到子宫动脉的时候，李主任回来了。她手里拿着病历，径直走到病人面前，弯下腰，用判若两人、温柔似水的语气说：“我们已经非常努力地做了，但是现在看不到你的子宫血管，以前的治疗方案进行不下去了。你还在出血，我们不得不放弃子宫，保全生命。你才37岁，还有2个刚刚出生的宝宝等着你，为了它们，你要理智！”
我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，等待着她的回答......
一个多么艰难的抉择！
“我不想切除子宫，大夫，我才37岁......”
她的声音断断续续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李主任，充满了企盼，泪水瞬时涌了出来，沿着细细的鱼尾纹淌进了夹杂着几根白发的两鬓。
在平时，我是以冷静、理性闻名的。但是，此时此刻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心有很强的刺痛感。打量了一下这个从进门就没有来得及看一眼的女人：头发被精心的整理过，即使夹杂着几根白发，仍然油亮，染成深棕红色，配上白皙的面庞，显得更加娇媚。皮肤细腻，灯光下泛着润润的亮光。眼睛不大，但是细长，如果不是离得近，几乎看不出来眼线是纹上的。眉毛修剪得非常整齐，没有一根的凌乱......
一个在剖宫产手术当天仍然把自己修饰地如此美丽的女人，怪不得对子宫如此留恋！
“在生命面前，子宫微不足道！你的丈夫同意了，他让我告诉你，即使没有子宫，他仍然爱你，爱你们的孩子！”
虽然没有见过她的丈夫，相信她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的。一个伟大的男人，在这么艰难的时刻，他用”爱“这个字解决了难题。
女人咬紧了下嘴唇，含着眼泪，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接下来，一切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。
看着女人被那群嘈嘈杂杂的人们推出了介入手术室，我的心也空了......
5年前，由于止不住的出血而不得不切除子宫的病人还是间断有的。但是近年来，随着子宫动脉栓塞术的成熟，越来越多的病人成为受益者。看着她们不仅战胜了死神，而且保全了子宫，面带笑容地出院，我们介入医生那份甘甜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，但是，今天......
我的心情宛如下面这幅红遍全球的图片：
图片说明：一位急诊科医生没能挽救一位19岁患者的生命，心痛地蹲在路边
医学是科学，但是当一切科学的方法都用过了以后，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？
不得而知！
这就是医学的不确定性。用一个时髦的词儿——“个体化”。
但是......
事情就是这样，当你认为一切已经在意料之中的时候，意外往往就会到来了。
第二天早晨，初夏明媚的阳光照得大地暖暖的，也让我那颗冰冷的心开始温度回升。相信我们帮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。当她保住了生命，从手术室出来，见到那两个天使般的小脸的时候，当她把充盈的乳头放进宝宝的嘴里，看着宝宝咕咚咕咚吞咽乳汁的时候，当她听到宝宝第一次咿呀学语，喊她妈妈的时候......她就会知道这个选择是多么地正确。
生命至高无上！这是医生遵循的真理！
刚刚穿上白衣，就接到李主任的电话。术后及时沟通也是我们的默契。
“告诉你，我们没有切除子宫！”听得出来，语气里满是欣慰，我瞬间判断，那个女人应该还活着。要知道，失血过多是可以轻易死人的。
“喔？怎么回事？”
“进入手术室的时候，我看见她的出血里面居然有了小小的凝血块，哈哈，真没有想到！”
医说：正常人血液中有负责让血液凝固的成分，叫做凝血因子。当出血的时候，这些凝血因子就会起作用，使血液凝固，出血随之停止。然而，DIC的病人由于出血多，血液的凝血因子大量流失，导致出血不凝固。你想一想，一个人，一直在出血，而且不能停止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。所以，可想而知，当李主任看到病人的出血中出现了凝血块，哪怕是非常小的一块，她是多么得欣喜若狂。
“然后呢？”这回轮到我着急了。
“然后，说明我们的抢救有效呗！但是她还在出血，所以我们就开腹手术了。术中我按摩子宫后发现出血渐少，想到她拼了命想要保留子宫，所以临时决定做B-lynch缝合止血术试一试，如果再不行，切除子宫就不后悔了。还好家属也同意尝试。这不，成功了！所以我才这么早就告诉你，让你也高兴高兴！”就知道，凭李大主任的直脾气，这种事肯定是憋不住的。我相信，手术时的情形远远不是她说的这么轻松。其中的滋味，只有主刀的医生能够体味，那种汗流浃背，那种如履薄冰，那种生死时速！
医说B-lynch缝合术止血术原理：年英国MiltonKeynes医院首次报道的一种治疗难治性产后出血的缝合方法。此方法通过纵向压迫使子宫处于被动收缩状态，以关闭血窦，另外还用两条侧向绑带阻止了部分子宫动脉、卵巢动脉的分支，达到迅速止血的目的。
不过，我承认，确实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。为生命感动！当然，我没有流露出来，因为，完全不符合我平素的性格嘛。
“太好了，没有经我们的手切除她的子宫，心里还是比较轻松的。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凝血功能好转了，太幸运了，她真是运气！”
“可不是嘛！看她昨天不签字的样子，我都急死了！怎么也不能让她死在我手里呀，哈哈，哈哈”，李主任爽朗的笑声穿过话筒回荡在办公室里......
不止是她不愿意切除子宫，那么多医生也不愿意，而且为此承担着巨大的风险，不知道她理解吗？如果凝血功能没有好转，她切除了子宫，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？如果由于犹豫耽误了时间，导致出血过多，最终失去了生命，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？
现实生活中，没有“如果”！
叶子医生原创作品，欢迎转发，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。这篇故事来源于生活，但并非真实事件，请勿对号入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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